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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2章 我愛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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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仿佛蒙著一層黑漆漆的陰影,沈重得怎麽也睜不開。

突然,有一雙無形的手撕開了厚重的陰影,緊隨其後便是刺眼的光芒層層疊疊地湧了進來。

段子矜猛地睜開了眼,被明亮的光刺得又下意識閉緊。

脹痛的耳膜裏隱約還能聽到海水流動的聲音,慢慢的,水流的聲音小了下去,她的耳朵卻仍然嗡嗡作響著。

四面有窸窸窣窣地腳步聲,和刻意壓低了音量的交談聲,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,統統提高了起來——

很多人在交談,用她聽不懂的語言交談。在這些嘈雜的背景音裏,男人低啞而僵硬的嗓音便顯得突兀,“悠悠。”

段子矜的眼皮很緩慢地打開,好半天才讓自己適應了屋子裏的亮度,眼前,一張放大的俊容填滿了她整個視線。

那是一張怎麽樣顛倒眾生的臉,眸如深潭,眉若遠山,眉眼極為深邃,鼻梁的線條利落又性感,完美的T字型骨架,是每個英俊的男人都該擁有的形狀。

可是他又很狼狽,棱角分明的下巴上長滿了胡茬,岑薄的唇緊緊抿著,微微透露出了男人心底的緊張不安。

而他那雙幽深的黑眸中,藏著某種深沈到足以撼動人心的沈痛。

她剛張開眼的瞬間,男人便重重將她擁進懷裏,那力道讓段子矜的眉頭蹙得更緊。

她的胸腔裏似乎積了很多很多的水,壓著肺腑,呼吸都費力。

段子矜咳嗽出聲,這一咳卻停不下來了,險些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,嗓子裏的腥甜直接沖破了口腔,一點點黑紅色的血跡染在她蒼白的嘴唇上。

男人的臉色遽變,“悠悠!”

他像是要抱她,卻又怕指尖的鋒芒再次傷了她,手就僵在她的後背,不敢輕舉妄動,只回頭對身後那些或老或少的西方人冷喝道:“醫生呢?”

段子矜聽不懂他說的話,可他驟然拔高的聲音卻讓她不舒服地皺了下眉。

男人身後那些人……穿著厚厚的棉衣,帶著夾耳的帽子,鼻子很高很挺,是常年生活在寒冷地帶的樣子。也許是因為這裏的維度很高,夏天日照極強,很多人臉上都有一大片被紫外線照射出的雀斑,他們的目光很友好,也帶了點對傷者的關切和擔憂,聽到男人問話後,立刻有人跑了出去,不知道去做什麽。

男人這才回過頭來,握著她白得幾乎要透明的、冰涼的手,“悠悠,你怎麽樣?哪裏不舒服,你跟我說,跟我說句話!”

他的手攬在她的腰上,段子矜能很清楚的感受到他小臂上繃緊的肌肉,硬得硌人。

她看了他半晌,眼淚突然流了下來。

“江……”極其費力地開口,嗓音啞得像用砂紙在打磨石頭,沒說完話,男人卻將她的手提到唇邊,一下下地吻著,“是我,悠悠,我在。”

見她流淚,男人更是驚慌失措,手忙腳亂地去擦她的眼角,“疼嗎?不舒服嗎?”

這感覺簡直比一槍打穿他的心臟更加疼痛。

段子矜靜靜地喘息幾下,餘光裏,看到男人的胳膊。

他還穿著那天在崖岸上的衣服,右臂被子彈擦過的地方,衣料的邊緣還留著纖維被高溫灼燙過的黑色痕跡,裏面的手臂早已皮開肉綻,傷口隱隱發紫。

段子矜這才覺得不對勁,她擡眼對上男人的一雙眸子,黑色瞳仁的邊緣,白眼球裏布滿了血絲。

“你在這裏……”段子矜很慢地吐出四個字,胸前疼得厲害,一字一頓地連語氣都聽不出來,“坐了多久?”

男人生了胡渣的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,閉了閉眼,“沒多久……”他頓了頓,“我不敢走。”

低磁的聲音聽起來竟好像在顫抖,“悠悠,我不敢走。”

那時在崖岸之上,他親眼看到她跌入了冰冷的海水中。

那種驚恐、心痛到絕望的情緒……他此生都不會忘記。

身為Willebrand家的繼承人,他從小便接受過不同於常人的訓練,忍耐力和承受力更是得到過上將的表揚,這輩子從來沒有哪一次,他覺得某種痛苦要將他整個人淹沒,席卷,甚至摧毀,哪怕是在這幾年中每次接受器官移植、命懸一線的關頭,也未曾有過。

他承認,他怕了。他怕離開她一步,她就會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裏。

所以在她失足落水時,他想也沒想便跟著跳了下去。

在這之前,江臨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之輕。

明知道跳下去也救不了她,他卻甘願一試。

那一刻,江臨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——他不能放開她,他不能讓她以任何形式離開他。

無論是生離還是死別,上窮碧落下黃泉,他都要將她帶回來。

萬幸的是,她在水裏掙紮,抱著一分躍出水面的希望,因為天邊那抹綠色的極光,因為她想多看它一眼。

挪威人說極光是神的恩賜。

即使江臨不信鬼神,在那一刻也不禁感激起了這份恩賜。

Leopold家的直升機試圖救他們上去,奈何水面的風浪太大,直升機不能下降到足以救援的高度,在救生船趕到的時候,浪已經把他們吹到了另一座島上。

江臨拖著極其不適的身體,幾次差點倒下,可每每想到懷裏的人,他便咬著牙帶她繼續前行。

直到在這座島上見到了這些居民,他們說著古老的日耳曼語言,他也只能用德語連說帶比劃地和他們交流一兩句。

他們請了島上的醫生,為她處理肩胛上的傷口,又將壁爐的火燒到最大,為她取暖。

江臨心如刀割。他知道懷裏的女人最是怕冷。

他們請他離開,為他包紮傷口,為他泡茶驅寒,可是江臨一步都不敢離開。

他就在這裏生生守了她兩天一夜,他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覺到身體在一點點變差,生命力在流逝,可是就在她睜開眼的瞬間,江臨忽然覺得,什麽都值了。只要她能醒過來,什麽都值了。

“對不起,悠悠。”他的話音竭力隱忍著,段子矜卻還是從裏面分辨出了一絲哽咽。

她微微闔了下眼睛,沒有回應他的“對不起”。

她知道他因何而道歉。

因為崖岸上那句錯愛。

冰冷的海水沒有要了她的命,而他那句錯愛了她,卻讓段子矜差點死了心。

“在你昏迷的這兩天裏,我一直都在想。”男人低聲道,“如果你就這樣一睡不醒,我最後悔的是什麽。”

段子矜的眼皮動了動,還是沒有張開。

男人抱著她,避開了她的傷口,卻抱得很緊,“我最後悔的就是在懸崖上對你說了那句混話。”

“你先把我放開。”段子矜緩慢地開口,男人剛要拒絕,卻見她緊皺的眉毛,像是弄疼了她,他馬上松了力道,眸光卻更是深沈地緊攫著她的臉,生怕錯過她一分一毫的表情。

可是女人的臉上除了蒼白和病痛之外,什麽都看不出來。

她不是深深藏著、壓抑著,而是根本就沒有,什麽都沒有。

沒有埋怨,沒有憎恨和氣惱,什麽都沒有。

江臨的心猛地一緊。

她現在這滿臉的不在乎,倒是比罵他千百句更讓他揪心。

“我在懸崖上對你說了那些過分的話,你還……”江臨自己說著說著都是一頓,話音卡在喉嚨裏,怎麽也吐不出來,“替我擋下子彈。”

段子矜好像被他的話提醒,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,她揚起唇,淡淡一笑,卻還是沒言語。

“悠悠!”男人有些急了,眉眼沈下來,聲音亦是急促。

段子矜這才張開了眼睛。

被那雙無波無瀾的褐瞳註視著,男人的心忽然震了震,“你……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?”

他說了這麽多,她一句都沒聽進去嗎?

“你想讓我跟你說什麽?”段子矜的嗓音還是啞得難聽,原本就和Nancy那動聽悅耳的嗓音差了一大截子,這下倒更是沒得可比了。

男人垂在一側的手緊握成拳,那雙眼眸中暗得像是鋪了一層霾,明明不悅至極,卻又不敢造次,只聲音緊繃地叫她的名字,“悠悠。”

“你想聽我說沒關系嗎?”段子矜還是淡淡地看著他,淡淡地笑,“你說一句對不起,我說一句沒關系。你和我,好像一直都是這樣。”

若是她墜崖的時候死在了海裏,他這句對不起,難道要對著她的墓碑說嗎?

江臨的心陡然一空,“我……”千言萬語,最後也只剩下一句,“對不起。”

“江臨。”段子矜輕聲叫他,擡手撫上他胡子拉碴的臉,不由得失笑,“我們是戀人嗎?”

江臨握住她的手,還沒來得及回答,卻聽她慢慢開口,語氣輕渺得風一吹都能散了,“戀人之間說的最多的話不是我愛你,而是對不起……很奇怪啊。”

“我愛你。”他急驟地回應,“我愛你,悠悠,我愛你。”

他一直覺得愛不該是用嘴說出來的,而且作為一個男人,說出這三個字有些別扭。

四年來貝兒沒少問過他愛不愛她,每一次江臨都是敷衍搪塞,模棱兩可。

後來他和貝兒分手,和悠悠在一起,哪怕在床上,在最極致的時刻,他也從未說過這三個字。

唯一一次說出口,是在特羅姆瑟的街頭,他卻還是怯了,以一句ichliebedich代替了我愛你。

這是他們在一起以來,他說的第一個我愛你。他以為,他對她的在意,所有人都看得出來。

“是嗎?”段子矜柔柔地笑,“你不說,我都不知道呢。”

“我如果不愛你,怎麽會跟著你跳下海?”

江臨曾覺得,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出這三個難以啟齒的字。

可是真的說出來時,卻又顯得如此自然而然。

如果這都不算愛,那他這一生,定是與愛情無緣。

“是啊,你為什麽要跟著我跳下海?”段子矜茫然看著他,把他說過的話重覆了一遍,語調很是尋常,完全聽不出喜怒哀樂,“你不是說我死了你就可以和Nancy結婚了嗎?她比我識大體,比我懂事……”

“悠悠!”男人拔高聲音,厲聲打斷了她。

他只覺得心瓣都蜷在一起,疼得厲害,看到她無辜而茫然的表情,卻又發怒不得,只啞聲道:“那些話……不作數的,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”

“哦。”段子矜應了一聲,倒也沒追究。

從江臨的角度看上去,她雖然是應了,可卻好像根本沒太在意他說了什麽,反而一臉的若有所思。

其實段子矜也不清楚她自己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麽。

她只是心裏很空很空。

抱著必死的心跌進了海裏,結果還是活了下來,老天是在和她開玩笑嗎?

下定決心結束自己的生命,是多麽的不容易。

那種瀕臨死亡的巨大和恐懼,是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的事情。

再讓她義無反顧地死一次,會比現在難很多。

而且江臨就這麽跟著她跳下來了……

Nancy為什麽不攔著他呢?

江臨在她耳畔不停地說著什麽,她一句也沒聽進去,方才出門請醫生的人帶著一個身穿白大褂、面目慈祥的婦人回來了。

段子矜看了她一眼,她亦是盯著她,那目光裏帶著半分意味深長。

段子矜的眉心下意識跳了跳。

那婦人用英語對江臨說,請他出去等等。

江臨皺了下眉,剛要拒絕,段子矜卻道:“你去換件衣服吧,我不喜歡你身上海水的味道。”

江臨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幅樣子確實有些不妥,他握了握她的手,“我很快回來陪你。”

段子矜“嗯”了聲,沒拒絕,也不是答應。

男人俯身在她的額上吻了下,她沖他一笑,他的心反而寸寸沈了下去。

她現在的狀態,只讓他聯想起了八個字——將死之人,生無可戀。

什麽都不在意,什麽都不追究,寬容又大度。

而她眉間隱約泛起的青蒼更讓他害怕。

那種感覺……很不好。

江臨出門後,醫生坐在了江臨方才坐過的椅子上,定定地看著段子矜。

學醫的人會說英語沒什麽稀奇,段子矜倒也不擔心她們之間能否溝通,她瞇了下弧線漂亮的眸子,費力地挪了個舒服地姿勢。

“我已經讓他出去了。”她道,“有什麽話,你直說就是了。”

醫生聞言微微笑起來,“段小姐好毒辣的眼睛。”

剛才她只是看了段子矜一眼,那眼神沒藏住其中的探究和深意,便教床上的女人察覺出了端倪。

“死過一次的人,總是比普通人的感官靈敏些,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也很正常。”段子矜淡淡道。

“這裏是斯瓦爾巴特群島中部的某個島嶼,和皮拉米登隔著半個海峽。”醫生道,“你和Lenn少爺漂到了這裏……也算是命大。”

段子矜莞爾一笑,雖然還是一副孱弱的病容,可怎麽看怎麽透著錐心的諷刺,“我的命再大,也比不上你們本事大,找到這裏也就一兩天的事吧?”

“半天。”醫生更正道,“Nancy小姐動用了所有的海事力量。”

“她可真豁得出去。”

“Nancy小姐對Lenn少爺是一片真心。”

段子矜冷眼睨著她,見到她手裏拿著半管針筒,心臟猛地一痙-攣,卻不動聲色地問:“這裏面是?”

醫生垂眸,安然回答:“您放心,我現在不會對您怎麽樣。”

Lenn少爺很快就回來了,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對眼前這個女人怎麽樣,那真是活膩歪了。

段子矜稍一思索便也明白了個中緣由,卻不禁輕笑起來,“她不打算接著追殺我了?”

醫生面無表情道:“段小姐,斯瓦爾巴特群島是非軍事區。無論有任何理由,都不能在這裏開火,否則是違反國際法的。”

“怪不得……”怪不得有人故意把他們引到皮拉米登去。因為在整座群島所轄的數十個島嶼裏,只有皮拉米登一處荒無人煙。就算真的交起火來,短時間內也不會被人發現,只要事後收拾好戰場,足可以做到殺人於無形。

段子矜眄她一眼,不解道:“那她派你來做什麽?”

“這裏的島民每半個月會跨過格陵蘭海或者挪威海,到西邊的格陵蘭或者南邊的挪威去采購物資。”醫生道,“Nancy小姐希望您和Lenn少爺屆時也能跟著過去。”

段子矜嗤笑一聲,“只要我和他一直待在這裏,你們家的伯爵小姐能奈我何?我為什麽要把他帶過去,自尋死路?”

醫生好似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,回答得不見猶豫:“Lenn少爺跟著您在北冰洋裏泡了半宿,醒來時連眼都沒合在您的床前守到現在,我以醫生的名義告訴您,他的身體撐不住了。”

段子矜的目光漸漸涼了,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如果他不馬上回去接受手術。”醫生直視著她的眼睛,“那麽您和他都活不成。既然您已經無法保護自己,為什麽不能為了心愛的人做出讓步呢?”

段子矜藏在被子裏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,眼裏染了憤然和痛恨,“你們……”

“您好好考慮。”醫生起身湊近她,拉過她的手臂,將針管紮進了她的皮膚和血管,輕輕把藥液推入她的血脈,“請務必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,離下一個采購日只有四天的時間了,如果您的身體出了問題,Lenn少爺是不會同意帶您去湊熱鬧的。”

段子矜徹底感到了被絕望擊潰的悲涼。

她鬥不過。

鬥不過Nancy。

她真真切切地捏住了她的軟肋。

“還有一件事,需要告知您。”醫生道。

段子矜偏著頭不看她,整個身體不停地顫抖,半天說不出一個字。

醫生也不管她搭不搭理自己,徑自道:“前天給您采血配藥的時候,化驗結果令我們很意外。”

“您懷孕了。”醫生道,“恭喜。”

段子矜這才看向她,緩緩睜大了眼睛,顧不上傷口撕裂般的疼痛,猛地從床上坐直身體,“你說什麽?”

“您懷孕了,孩子有一個月了。”醫生見她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,把話仔細重覆一遍後才叮囑道,“這幾天島民送來的食物您一定要仔細斟酌,這裏的人喜歡生吃魚肉,但是以您現在的身體狀況來說,千萬不要貪嘴……”

段子矜完全聽不進去她後面還說了什麽,只覺得耳邊一片嗡嗡作響。

懷孕了?她,懷孕了!

-本章完結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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